沒有人知道初嵐和季和說了什麽，第二天起，她和季和就仿佛前一天晚上的針鋒相對都不存在般，只不過季和沒有再換回女裝，依舊一身男裝，這讓除了少數早就知道真相的官員外，其他人第一次看見的時候都是一臉驚悚。

盡管知道季和不是他想的那樣，但仲宣依舊習慣性地詢問初嵐玉央怎麽處理，而初嵐想都沒想就讓仲宣去找季和了，這種事情交給季和好了，她相信季和不會放了玉央的，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除去仙籍，她更願意相信玉央走不出牢房。

她得承認，季和偽裝得太好了，她只覺得古怪，這還是在她經歷了那麽多的情況下，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簡單，得罪了之後又怎麽可能完好無損。

季和在人前的性別轉換引起一番震動就過去了，畢竟十二國盡管和中國神話以及古代類似，但也不一樣，女王男王並沒有多大的區別，玉央沒有再出現在初嵐面前，而那場叛亂也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般無人提起，初嵐的日子又恢覆到了那之前的十年。

……直到雁傳來延麒失道的消息。

“倒是可惜了，原本以為，延王可以做到千年之治呢，沒想到治世九百多年會失道。”季和頭都沒擡，在棋盤上放下一枚棋子，隨意地說。

怎麽說，延王的失道也和芳沒有關系，就算將來雁的流民湧到其他國家，才剛剛恢覆一點元氣以及距離雁較遠的芳也不會是好的選擇，他有什麽好擔心的？

“有什麽可惜的？”譏諷一閃而過，初嵐迅速恢覆平靜，同樣放下一枚棋子，“主上，你輸了，下個月的政事就都交給你了。”

“初嵐，你可真不像個二十來歲的麒麟。”季和將棋子一扔站起來，不滿地嘟噥。

初嵐同樣站起來，彈了彈衣角，“說得好像你看上去很像是三十歲的峰王一樣。”

自從和初嵐約好通過下棋來決定下個月事情誰來處理後，季和就沒有贏過，這讓十來年就沒怎麽動過腦子的他很不滿，可是贏不了怪誰？

季和走到窗邊，沒有說話。

都說一山不容二虎，認清季和面目的那一刻不少人擔心季和與初嵐在政事上可能有爭論沖突，就連初嵐自己都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她雖然將芳的事情都推給了季和，自己卻不是一點沒做，但事實上季和什麽都沒有做，沒有爭論沒有沖突，甚至初嵐還能發現，季和在對她妥協，在隱約幫助她。

很顯然，這不正常。

初嵐能發現季和有問題全憑驚人的感知，但即使是現在，季和表露真面目的現在，她依舊看不透季和，這個人太古怪了，比她這個重新歸來的麒麟更古怪。

所以她對季和的警惕戒備從來沒有放松，即使季和在幫她。

“峰王……很奇怪。”晚上，小嘰蹲在初嵐枕頭旁邊，遲疑地說。

它不是小惡魔獸，沒有小惡魔獸那麽敏銳的感知與靈活的腦子，它的一切全憑野獸的直覺以及存活了這麽久的經驗，可是它也發現了季和的不對。

從前女裝的季和它發現不了，現在卻明顯感覺到了那種違和。

“唔，不用擔心，睡吧。”初嵐將小毯子蓋在小嘰身上，剛閉上眼沒一會兒就猛地睜開看向拂動的窗簾。

小松尚隆抱著裹在毯子裏的六太狼狽地站在窗臺上，身後是他的騎獸，窗簾隨風晃動，初嵐只能看見他低著頭的樣子。

“延王深夜光臨，不知道有什麽事情？”初嵐沒有招人進來，自己就著皎潔的月光點亮燈，披了件外衣走到桌邊坐下，伸手倒了杯水推到對面。

小松尚隆依舊緊緊抱著沒有意識的六太，也沒有放下的樣子，他擡頭初嵐才發現他如今看上去異常憔悴，和季和上位時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抱歉，打擾您了，但這種時候我實在不知道該像誰求助。”

“你該去找景王，我說過，我這裏沒有你想要的答案，也幫不了你。”

小松尚隆苦笑，初嵐的態度十幾年前就已經很明確了，可這時候他依舊只能來找她，因為陽子也和他一樣被困住了，十二國中唯一一個自由的，只能是峰麟，如果她都不是，那麽十二國便沒有自由的人。

“峰王榮祥治世九百九十七年失道，我本以為，我還有幾十年的時間猶豫和準備，但六太的情況太急了，緊急到我不得不放下所有事情，我知道您沒有辦法，我不放心，有您在，他會乖一點的……我想我必須去蓬山一趟。”

他一直在猶豫，真的到了那一天要怎麽做，但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反而沒有猶豫了。

因為他沒有時間猶豫，六太從被發現失道開始，到現在不過一個月，但他連最基本的清醒都做不到，身上都是一些可怕的黑斑。

他真的理解榮祥當年的憤怒和不甘了，看著自己的努力被否定，活蹦亂跳的六太遭遇這樣的痛苦，他憤怒到恨不能毀了雁讓失道變得名正言順，可是六太麒麟的身份卻讓他不得不冷靜下來。

那些都是天意給麒麟的責任，那樣做只會讓六太的情況變得更嚴重。

“他會死。”初嵐撥弄著杯子不看小松尚隆，淡淡地說，“失道會死，你死後，他也會死。”

“他不會有下一個王了。”

“……這種時候我只能抱著僥幸，真無奈啊。”

是啊，真無奈啊，說是選擇，但其實根本沒有選擇，所以他只能抱著僥幸。

他們合作了九百多年，幾乎朝夕相處，他沒有伴侶，沒有孩子，只有幾個朋友，麒麟是王的半身這句話並沒有說錯，六太頂替了他人生中伴侶與孩子的角色，他是家人，無可取代的家人。

無論如何他都會死，既然這樣，他想即使只有一絲可能，也想要六太活下來，雖然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不會有下一個王了。”初嵐又說了一遍，“為什麽你們都覺得，活著更好？”

輝夜姬，不要難過。

毛茸茸的大尾巴纏在初嵐身上，很溫暖。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但無論人還是其他，只有活著才有可能，您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所以我告訴他，我會回來找他，他要等著。”

“但是，你不可能回來了，你給了他一個無望的等待。”無論什麽時候，她都是這樣冷靜，即使她的話很殘忍，也絲毫不會變，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

“我知道，時間可以改變一切，遺忘一切，就當是我自私，不想跟他一起死。”小松尚隆將六太的女怪叫了出來，將六太交到她手中，膝蓋一彎跪在初嵐面前，“一切就拜托您了。”

她的心臟突然就疼了起來。

多像啊，那時候榮祥是不是也是這樣跪在女仙面前祈求削除仙籍退位的？

“等等。”小松尚隆起身再不回頭的時候，她摸摸小嘰的腦袋終於還是阻止了，“時間可以遺忘一切，但時間也有輪回的。”

這和她的計劃不符，她本以為，她可以無動於衷地看著的。

初嵐走到女怪沃飛身邊，手指抵在六太冰涼的額頭，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你帶他回去吧，會好的。”

是啊，會好的，不會像千年前一樣。

“您……”

“他暫時不會有事，剩下的你不用管了。”

初嵐說完就將人趕走了。

“輝夜姬……”初嵐依舊坐在桌子邊，燭火晃動著，小嘰有些擔心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她。

“他不會有下一個王了。”初嵐又將那句話重覆了一遍，也不知道在對誰平靜敘述。

“輝夜姬，不要哭。”

初嵐聞言伸手一摸，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哭了，多不可思議。

她會選擇季和，真的只是不想對天命低頭？

不，她不會再有下一個王了，季和是不被天意承認的王，也不是她承認的，她不知道季和知道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鉆了個空子，給自己固執的念想。

“小嘰，讓小惡魔獸回來吧，不用繼續了。”

在她原本的計劃中，她會有很多年的時間來準備，芳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叛亂發生，直到所有人都習慣，直到芳的百姓聽說叛亂後能淡定收拾東西轉移到下一個地方——脫離該有的天命，那時候，就是她對所謂的天命所謂的天帝出手的時候了。

現在只不過是將事情提前了而已。

早就說了，她從來不是善良的人，而這一輩子也不會是合格的麒麟，從一開始，芳就被她放棄了，她只是盡力保全芳，結果如何她不會再管。

她不是看著延王和延麒的遭遇而同情，當年也沒有人同情他們，她只是又看見了無力的她們。

小嘰沈默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初嵐躺在床上，完全沒有睡意，睜著眼睛想了很多，右手按在左胸，“四魂之玉，我知道你在。”

什麽時候發現四魂之玉產生自主意識的？大概是在上一個世界最後吧，小惡魔獸沖上來的時候她還有意識，讓四魂之玉護住小惡魔獸，但事後才發現不對，她是清醒的沒錯，但根本沒有能力分神。

說到底，四魂之玉也是有靈魂的，那靈魂就是來自於她，但不管來自哪裏，產生自主意識都有可能，世界都能產生意識了，本就擁有靈魂的四魂之玉為什麽不能？

她反抗天帝的底牌，除了小嘰還有四魂之玉。

我只是想知道，我只想知道同一顆種子，是不是可以開出另一種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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